6、第六章

印象中,池怀音一直是那种很柔弱的女孩,没想到也是有脾性的,这电话,说挂就挂了。

季时禹手上还握着听筒,许久,他微微蹙眉。

赵一洋在小卖部里买了瓶汽水,一边喝一边向季时禹走过来。

见季时禹表情不对劲,也跟着有些慌了:“老季,你这表情怎么回事?是不是暴露了,院长知道我们了?!”

季时禹若有所思,问赵一洋:“池怀音,她是院长的女儿?”

赵一洋听季时禹这么问,有些惊到:“别告诉我,你不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?”

季时禹沉默片刻:“她和院长一点都不像。”

赵一洋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:“这事在我们系谁不知道?你平时都在干什么?”

他哈哈笑着,嗓门洪亮地调笑道:“怎么样,现在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了,有没有改变主意,别欺负池怀音了,改追她得了,你给院长当乘龙快婿,我们的小生意就可以继续了。”

季时禹嫌弃地乜了赵一洋一眼:“就你赚那么点破钱,还想要我卖身?”

“趁还有小白脸赶紧卖,等人老珠黄,想卖都没戏。”

季时禹的笑容带着刺骨的冷意:“你骨头痒了吗?”

赵一洋立刻怂了:“刚才我是鬼上身,你当我在放屁。”

……

季时禹懒得和赵一洋臭贫,自顾自走着。

对于池怀音最后说的话,季时禹还有些耿耿于怀。

他突然回过头来,皱着眉问赵一洋:“我是真男人吗?”

赵一洋被他吓了一大跳,思考着他的问题,半天才支支吾吾回答:“上次去洗澡,看你该有的,都有啊,应该是真男人吧?”

季时禹表情瞬间冷凝。

“滚——”

……

*****

骚扰电话事件之后,季时禹倒是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事。

新学期课外活动减少,大家都比较忙,在学校也是教室、实验室、宿舍三点一线,和季时禹那帮子人也算相安无事。

周末,池怀音要去做家教,给一个高三的男生补习英语和数学,那孩子是她本科老师的小孩,所以她从未收取过任何家教费用。老师也感激她,每次都一定要留她吃饭。

老师打心眼里喜欢池怀音,若不是自家儿子才高三,她恨不得要把池怀音说到自己儿子身边。

“听你爸说,你现在跟着曹国儒教授?”

池怀音秀气地咀嚼着菜根,抿着唇点了点头。

“曹教授手里每年都有给北都那边推荐人才的名额,你应该知道吧?”

“嗯,大概听说过。”

“那你努努力,池院长对你学习上心,一直指望着你成才。北都总院,机会多。”

池怀音咽了嘴里的饭菜,笑笑说:“我不想去北都。”

池怀音这个答案让老师很意外:“为什么?多好的机会?”

“听说北都的冬天,都有零下十几度,我怕冷。”

老师哭笑不得:“胡闹。”

池怀音笑嘻嘻地给老师夹了点菜:“老师,您就别操心我了,我觉得森城挺好的。”

老师皱眉:“哪里好?”

池怀音摸着下巴,认真回答:“沿海城市,海鲜便宜还好吃。”

“孩子气。”老师终于笑了,敲了敲池怀音面前的碗:“不说工作了,你的个人问题呢?准备多久解决?”

池怀音最不喜欢和人谈论这个,低着头瓮声瓮气说:“我爸说不着急。”

说到池怀音的爸爸,老师也跟着叹了一口气:“池院长当然这么说,他这辈子就是被他那个爱人耽误了。”说完这句,她意识到自己失言,赶紧和池怀音解释道:“不是说你妈不好,就是……”

“我明白。”对于自己家里的情况,池怀音是最明白的,也不愿意多提。

“你以后找对象,还是要找个学识和你相匹配的。”

池怀音看着碗里的米,一粒一粒白白胖胖挤在一处,她抓紧了手上的筷子。

许久,她才抬起头,微笑着对老师说:“我想找的那个人,他可以什么都不是,只要我喜欢他就好。”

……

从老师家里出来,天已经黑了。

池怀音推着自行车,迈着轻快的步子,看着自己和自行车的影子,随着路灯的远近拉长又变短。

走过马路,池怀音确定了路线,刚准备骑车回家,一抬头,就看见一行男生,从巷子里的小餐馆里走了出来。

黑暗的巷子里,只有那家店门口有一盏路灯,围绕着路灯的几只飞蛾,影子落在墙上、地上,扑闪而过。几个人勾肩搭背从黑巷子里走出来,都喝得酣畅淋漓的样子,各个面红耳赤,嗓门拔高,又唱又跳,有的解开了衣服扣子,有的手上还拿着没喝完的酒瓶子,有的毫无形象打着酒嗝,有的干脆扶着墙在吐……

总之,那场面,一塌糊涂。

池怀音皱着眉看了一眼,竟发现那群人里,有一个人影十分眼熟。他走在最边上,个子却是其中最高的,黑暗中的轮廓都十分显眼。

池怀音又盯着那人看了一眼,那人正好从阴影中走了出来,路灯昏黄的光亮,描绘出他的面目。

正这时,那人抬起头来,远远的,和池怀音的目光相接,沉默而安定。

——阴魂不散,季时禹。

池怀音吓得呼吸都要停止了,赶紧骑上车,蹬着踏板要赶紧走人,生怕自己多留几秒那群人就会跟上来。

这城市版图也挺大的,怎么有种比宜城还小的感觉呢,走哪都遇到季时禹?

看看和季时禹混在一起的那帮男的,一个个看着就面目不善。

想想也是,能和他混到一起的,肯定都是小混混。

池怀音在内心腹诽着,脚下蹬得极其大力。

但是墨菲定律就是这么神奇,她越是想快点溜掉,却越是溜不掉。

因为她蹬得太大力,一脚直接把车链子给蹬了下来。

哐当、

是她连人带车,摔得狗吃屎的声音……

季时禹也挺忙的,这一学期曹教授就只给了他一个任务,实验和记录钕电解的电极反应。他的实验上学期就已经完成,数据都采集好了,就是论文曹教授还不满意,多次打下来继续修改。

本来周末也挺忙的,但是矿冶学院那帮同学找他出去聚聚,他也不好拒绝,毕竟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关系都还不错。

矿冶学院他们专业的,毕业后都是按原籍直接包分配的,工作也不错,不是研究所就是分到各大学校。

以前森城本地人也不多,如今仅剩的几根苗苗时不时就会出来一聚。

季时禹是他们当中唯一考上研究生的,那帮同学一直都说季时禹是最出息的。

上班了不比在学校,生活压力摆在那里,在加上年龄问题,家里还要担心个人问题,这可愁坏了一帮生活单一的工科男。老同学重聚,成了诉苦大会,季时禹也插不上什么话。

诉苦诉完了,大家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就业趋势。

其中一个同学剥了一颗花生,边嚼边说:“目前咱专业国内行情不好,森城根本没什么好单位可去,我当初想留校没留住。但是听说北都的大学生已经开始不包分配了,想想我们还算走运的。”

另一个同学听到这里,不住点头,拍拍季时禹的肩膀说:“你考研太对了,曹教授每年都有往北都有色金属研究总院推荐名额的资格,你努努力,就是你的了。”

季时禹端起了面前的啤酒瓶,喝了一口,淡淡说道:“我没准备去北都。”

“为什么?”大家一起震惊于他这个想法,毕竟北都的有色金属研究总院,可以算是他们专业的圣堂了。

季时禹抬起头,目光从左移到右,又从右移到左,最后很欠扁地说:“太冷。”

“干!”一句话引起众人不满,对他一顿逼酒:“是人你就把桌上的酒都给喝了!”

一巡酒过,醉意酣畅,一个颇受相亲之苦的同学问季时禹:“对了,森大的姑娘怎么样啊?有你看上眼的吗?”说着,他笑了笑:“你知道吗,我们哥几个都特别好奇,你以后会娶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季时禹很认真地思考了以后回答:“娶一个女人。”

“滚!”

一个对季时禹底细比较了解的男生这时候插了一句:“我记得老季好像有喜欢的姑娘,据说以前是他同学。大三那会儿,有一回他偷摸摸跑火车站去接人,被咱系里一哥们给碰上了。”

这样的重磅八卦投下酒桌,大家自然是欢畅地开始讨论。

“真的假的?”

“谁啊?”

爆出这事的哥们努力回想着:“那哥们说人姑娘好像是森大的?”

季时禹周围的几个人没在客气的,拳头打在季时禹肩膀上:“是不是兄弟啊,有女人都不和大伙儿说!”

“怪不得考到森大去,感情不是学术的召唤,是姑娘的召唤!”

“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!不见揍死你!”

“天呐——季时禹人长得最帅,学历最高,还最先有女朋友!还让不让我们凡人活了?”

……

在各种刺激夹攻之下,大家终于忍无可忍,用开瓶器又开了几瓶啤酒,誓死要把季时禹灌趴下,这一夜,闹得厉害。

从餐馆出来,夜风拂过,季时禹感觉到身体上有一瞬间起了些鸡皮疙瘩,走了两步才回暖。

同来的几个男生喝多了,整个放浪形骸,他拦也拦不住,就站在一旁看笑话。

他倒是没有想到,这么晚了,还会在街上碰到池怀音。

毕竟在他印象里,她是那种天一黑就一定会回家的乖乖女。

她扶着车站在巷子口,像看垃圾一样看着他们一行人,一脸的嫌弃不加掩饰。

若不是看到他,也许她不会慌不择路乱骑一通。

她到底是有多怕他?他不过看了她一眼,她就像被追杀了一样。

看着她摔倒在地的狼狈相,季时禹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
身旁的同学看到季时禹笑了,视线也跟着看向巷子口。

“谁啊这是?女朋友啊?”

季时禹清了清嗓子,想也不想斥道:“去你的。”

……

池怀音坐在地上,揉着自己有些痛的脚腕,膝盖和小腿上都有水泥地面刮伤的痕迹,表皮层破了,血痕一道一道的。

和他一起喝酒的人都被他哄跑了,那些人走的时候还一路调笑,让她恨不得要拿块布把脸蒙起来。

她不敢抬头,电话里还敢和季时禹理论,现实中,看到他就有些害怕。

光影杂糅,让地上现出身旁的影子,她看着影子里,自己的自行车被扶起来停着,一个高个的男人影子蹲在自行车旁,手扶着自行车的脚蹬。他一个口一个口套着车链,机械扣合,一声一声。

咔哒、咔哒。

尴尬的沉默里,突闻季时禹噗嗤一笑,池怀音几乎是本能地抬起头,与他视线相接。

月光和路灯的光打在他身上,周身带着暗黄的剪影,微弱而柔和。

“池怀音,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。”

他寻常说着话,低沉的嗓音,带着几分撕裂一般的喑哑,在这光影斑驳的寂静之夜,格外深邃入耳。也不知道怎么的,她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
“其实,我喜欢吃人。”他压低了嗓音,凑近池怀音,笑得有些邪肆:“尤其是那些……胆子小的女人。”

由于季时禹的凑近,池怀音忍不住往后仰了几分。

心跳噗通噗通噗通,跳得比平时快了许多,脸上更是瞬间就发烫起来。

见池怀音露出害怕的表情,季时禹噗嗤一声,就笑了起来。

“池怀音,你到底有多怕我?”

“谁怕你了。”明白被戏弄了,池怀音也有点小脾气了,立刻打肿脸充胖子:“我……我是怕你太关注我……”

“你有本事,看着我的眼睛说话。”

池怀音耳根都红了,艰难抬起头看着季时禹的眼睛。

浓眉大眼,瞳孔那么黑,仿佛有魔力一般。

她鼓起勇气看着他的眼睛,他却浅笑着撇离了视线。

“不要这么含情脉脉地看着我,没结果的。”他“遗憾”地摇摇头,低下头专注修着车:“我对你没有兴趣。”

“什么……意思?”

他抬起头来,眉毛轻佻地动了动,然后目光扫向池怀音胸前。

一番打量以后,季时禹夸张地在胸前比了比:“我只喜欢大的。”

今天池怀音穿了一件鸡心领的长袖连衣裙,脖子和锁骨的骨窝都暴/露在空气之中。见季时禹目光如此赤/裸裸,血瞬间涌上头顶。

“你流氓!”

“想哪去了?”季时禹一脸正直:“我是说,胆子大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池怀音知道被他耍了,扑棱着就从地上跳了起来。

季时禹的手转动着自行车的车蹬,车链已经套好,垫高的车轮随着车蹬转动而转动。

就在谈笑之间,他已经修好了。

拍了拍沾了黑色机油的手,季时禹站了起来,高大的身材,如同一道黑影,将池怀音笼罩于其中。

“走吧,送你回家。”